“过完悉数人生”

梭罗在《到心里去探险》一文的结束，这样写道：“在我的读者中，现在还没一个人过完悉数人生。咱们履历的仅仅人类几个月的春天。”我花了好几天，考虑什么是“悉数人生”？

从浅层面着眼，想起苏东坡在第四个儿子苏遁满月时写《洗儿戏作》：“人皆养子望聪明，我被聪明误终身。惟愿孩儿愚且鲁，无灾无难到公卿。”把最终一句改为“无灾无难到天算”，便是普通老百姓的抱负境。日子大体平顺，加上龟龄，人生一切阶段都履历，各个使命大体完结。应做的都做了，该享的福享了，该遭的难遭了；反顾全程虽不满意，但也将就。两腿一蹬之前，没有未了的心思。那么，可否就此下结论：“全本”戏码唱完，没有惋惜地下台？至于寿元，是不是越长越“彻底”？那又未必。比方，两个选项：中风卧床20年，靠鼻饲活到90岁；健康地抵达70岁便戛可是止，你取哪一个？可见，龟龄须加上“高质”才算“彻底”。

高质量，是不是指尘俗享用相同不落？假如个人的悉数高兴，没有形成别人、群众的苦楚（可是，史上大都好汉，他们的赫赫功业都逼迫老百姓以逝世和悲痛埋单），那就无可厚非。但这还不行，“彻底”须体现在：潜能尽可能充分地发挥，生命能量近于彻底地开释。简言之，便是力求从起步就做喜爱做的事，尽心竭力地做到最终。袁中郎在致友人书中道：“人生何可一艺无成也……凡艺到极精处，皆可成名，强如人世浮泛诗文百倍。幸勿一不成两不就，把精力乱抛撒也。”他着重是专心。可是，是否有所成，个人的才华、品质、遭际且勿论，还取决于人力不能驾御的客观环境。不管是谁，只需所投身的工作于人类有利，轮到给自己算总账时，他可以平心静气地说：“这辈子的成果不怎么样，可是，我极力了。”咱们就毫不犹豫地给逝者贴上“此生彻底”的总评语。

可是，“长”并不意味着“彻底”，生命还有两个维度——高和阔。高，指精力的崇高。阔，指履历的丰厚，常识的广博。行万里路，生之况味，从甜到苦，从酸到辣，一切层级都没有大的遗失；更指思维的鸿沟阔，跨度大，具有融汇中西、贯穿古今的气量。众多大洋般的胸襟，容纳千汇万状的人世，宽恕敌人，了解异端。

长度、高度、阔度三者都可谓出色的人，挨近“完人”；某一维度较出色，其他方面有所短缺的，是出色者；三方面都无特别亮眼处，忙于衣食，生命难以提高，是普通人。极点而言，人生并非全然操诸在我，“彻底”是强求不来的。拟为方针，力求自我的更新与拓宽，一路走下去就好了。植物从发芽，长叶，开花，成果，干枯，一个周期便是一个彻底。活千年的神龟，活一天的蜉蝣，二者均是彻底，并无好坏之分。

彻底的人生，并非千人一面，每一个体都应是共同的，灵动的。大树有骨干，何妨有斜出的虬枝？亭亭净植的莲花，派生闪耀的金粉。梭罗散文里说到，补锅匠汤姆·海德被处死时，站在断头台上，有人问他是否有遗言。他说：“告知那些成衣，在缝榜首针之前，不要忘了在线尾打个结。”这便是“彻底人生”美丽的句号。　　　　　　　　(刘荒田)